【瑞利大陆系列】三，藤毒症（3）
【瑞利大陆系列】三，藤毒症（3）
接下来的景况更是一天不如一天。父亲被逼得自杀，母亲被迫改嫁给一个比她大了不知多少的男人。她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，从她嘴中再也听不见虔诚的祷告。更糟糕的是，母亲患上了心脏病，新的家庭并不富裕，她不得不放弃治疗，供穆斯特上学。
穆斯特不负她的愿望，考上了著名的大学，但母亲的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。学校放假他领了奖学金迫切地赶回家，想让母亲也为自己骄傲一回，迎接他的却只是冰冷的一方木盒。他双腿不禁发软，在一群亲人和邻居的面前，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，满脸泪水纵横。
他不知自己哭了多久，大概直到眼泪流尽几乎要失去意识，几个邻居搀扶他到了自己家。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，那彻底毁掉他的家庭的那一天。他生来性格孤僻内向，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，母亲的去世，意味着他唯一精神支柱的倒塌。
大学生活过去了，经过几年实习，他终于能在这个大城市一角开上一个小诊所，能够养活自己。他还可以用多余的钱买书来看，但尽管如此，他的心还是麻木的，站在手术台上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，不知道自己这一切是为了什么。生活的忙碌让他几乎把那一切淡忘——他曾以为自己会淡忘，可几个月后，现实告诉他，他完全没有。
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，狂风卷着落叶，漆黑的树影在风中摇来晃去，正在熟睡的穆斯特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他烦躁地理了理凌乱的棕色发丝，不耐烦地打开门。
“求您了，大夫，医院实在没有地方，一定要救救老爷啊……”一个仆人模样的老妇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哀求着。尽管刚刚被吵醒，心里还有些不悦，也免不了动了怜悯之心。他一边飞快地在本上记录着一边应允着，顺便看了下那个被称作“老爷”的病人，猛地怔住，手中的账本和笔掉在了地上。这个人，别说现在变得苍老，就是化成灰他也认识——那是二十年前，摧毁他家庭的仇人。他表情变得木然，嘴唇翕动着：“您先……离开吧，这里交给我。”
他站在手术台前，二十年前复仇的欲望重新苏醒过来，仇恨占据了他的大脑。他为病人打上一针麻药，举起手术刀，剖开他的肚皮——和之前治疗病人的动作差不多。下一步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进去，手术刀狠狠扎入那个他恨透了的人的体内，他甚至不知道他扎的是什么地方，一阵鲜血喷涌而出。与之同时，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，他突然晕倒在地板上。
过了不知多久，他扶着脑袋站了起来，头部的钝痛让他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，唯一听得真切的，是外面急促的拍门声。
“大夫……大夫！怎么没有动静了！老爷他……”
啊，想起来了，之前也是这样的拍门声。有一位病人急需手术，尽管被吵醒神志不清，但我能做好。那位病人，是我之前的仇人。那位病人……！
他猛地扶住窗沿，死死盯着手术台，看着再也醒不来的那个人。他想起来了，他做了什么事，他违反了作为医生最基本的原则——他把自己的病人害死在手术台上。外面的拍门声越来越急促，好像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，他突然不慌张了，白色口罩下面发出低沉的笑声，一种他自己听了，都会感到恐惧的笑声。“对不起。你罪有应得。”他停止了笑，对着手术台上的人冷冷地说道。他打开窗户，纵身翻了过去。豆粒大的雨点打在他沾血的白大褂上，妇人的喊叫声还在身后响着，他讨厌自己的懦弱行为，但如今他别无选择。
他不知道该逃往何处——是的，逃，自己在逃罪。离开自己家有一段距离，他放慢了脚步，如同喝醉的人一般摇晃着向前走着，就这样挪到了一条河边。望着在夜幕笼罩下阴蓝的河水，他想到——不如就逃往这里吧。他坐在冰冷的桥墩边，木然宛若脱线的木偶。
他想起了儿时母亲的祈祷，对自己讲解的神学典籍中的内容，恐怕自己已经没有信仰神明的资格了吧。他低声笑了起来，顺着眼角流出的泪水和脸上的血迹一起滑落。这时，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，循声望去，是一位十分美丽的优雅女子，带着些清冷的气息。穆斯特不由得怔住了——他对一般的女性没有兴趣，她们身上艳俗的脂粉味经常会使他有呕吐的冲动。可这位女子不一样，那股幽兰般的气质让她几乎不像人类。他甚至没有工夫去想，这样深的夜，一个女性在外面做什么。
有着湛蓝眼眸的女子向他越来越靠近，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。穆斯特赶紧站起身，要离开这里。他不想让那位女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，玷污了她纯净的眼眸。
“请等一下。”如同她外表一样清冷的声音在穆斯特身后响起。他像受到某种不可抗力的召唤般回了头，此刻，他多么希望深沉的夜幕可以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迹。
“你受伤了吗？”然而这一切都逃不过女子敏锐的目光，她走过来，想要查看“伤势”。“别过来……”穆斯特努力维持着自己声音的果断，可听起来却像是哀求。不要再靠近了……他在心里哀求着这位女子。
她好像明白了什么，似乎在黑夜中叹了口气，穆斯特看不清她的表情。“我的名字是瑞格尔，请问深夜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“这句话应该我反过来问你吧……”穆斯特下意识回答。突然，他愣住了。瑞格尔，那个只在典籍里听过的名字，真的存在吗？他似乎明白了，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来于何处。大概我已经死了吧。他想，不然怎么会看见净土中的神明呢？这样想，他似乎有些放心：“我是穆斯特，之前是一名医者，但现在是罪人。”
“你愿意赎罪吗？”瑞格尔缓缓发问。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，只有从衣角上滴落下的血迹提醒他时间的流动。他抽动着嘴角，伸手搂住了眼前的女子，小心得如同触碰一个转瞬即逝的幻梦。他将头埋在她肩膀，不住地颤抖着：“我的神明……”血迹染上了瑞格尔纯白的长裙，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穆斯特，最终垂下眸：“回去吧，到你原本应该在的地方。”
在荒凉偏僻的村庄，突然有一天，来了一个大城市的医生。村民们庆贺着他的到来，将他视作救赎自己的神明。但他们的“神明”心中，还存在另外一个，救赎他的神明。
穆斯特合上报纸，闭上双眸。过了这么久，应该不会有人再认出自己。他暗自握紧了拳头，他的眼中没有火车上喧嚷的人群，他只看得见自己的愿望：治好村民，为自己赎罪，不让拯救过自己的那位神明失望。
这便是他的唯一目标。
评论